午夜星空,古雅已经离开很久,江百常从打坐中调息回神。
空房内独自寻思。
他下山与其他圣地仙子同行为的是三人行,必有我师,但现在他发现,几个人,道不同,不为谋。
下山游历,游学,增加阅历。
匆匆几十年,江百常倒也明白些道理,但和那些动辄上百岁,甚至千岁的大修士来说,他还是个稚嫩的幼*童。
历练最好的去处,目前对他而言,便是这滚滚红尘,见识见识人世,有助于他明白真我,或者眷恋红尘,道心缠障。
所有事都有两面性,机遇和风险并存。
江百常一向胆小怕事。
最让江百常有心的,是临行前师尊什么都没交代他,这代表什么?
江百常细品,胆小怕事的他觉得,应当是仙宗照拂,百无禁忌。
但江百常再细品,出宗时自己身上除了星曦,几样丹药,自己多年收藏,貌似师尊并没给自己什么保命的物件!
一瞬间,江百常悟了。
百无禁忌?
当,苟且偷生。
这波稳了,江百常心说道。
确定了未来行为准则,江百常放心,重新闭目修行。
翌日,第一缕晨光照耀到房檐上,小沙弥的声音便远远传来。
“各位施主!天亮啦!起来吃饭饭啦!”
睁开双眼,江百常下地推门而出。
同时其他三位仙宗弟子也同时出来。
众人汇至小沙弥身边,小沙弥带着几个大哥哥,小姐姐,一路直奔食堂。
江百常默默跟在众人身后,寻思着怎么找个机会开溜。
他有自己的打算,一个人也早就习惯,并不打算随波逐流。
走在半路,小沙弥突然说道:“对了,几位施主,仙剑阁的屈施主昨夜传信,说他先走一步,中午前他会在锣鸣谷,静待各位。”
几人颔首,示意知晓。
江百常在脑中回忆一下师尊所给的地图,锣鸣谷在宝木寺北方五十多里外,算算距离,对他们几人来说,倒也不算太远,吃完早饭,一上午的时间绰绰有余。
寺庙的伙食自然是清淡的,几位修士吃与不吃都可以,但都给了宝木寺面子,简单几口,便和老主持告别。
老主持也不多言,五个人离开宝木寺。
赢鸩,颜臻玉,古雅在前;芊素素与江百常在后,一路匆匆无语,分别使用各自道法,凌空御风。
中间歇了几歇,很快便赶到锣鸣谷,只是还不待近前,远远便听到有人高喝:“好个秽*物!本人今日便斩妖除魔,替天行道!”
话毕,锣鸣谷谷口剑气纵横,距离不够,而且有植被遮挡视线,几位仙家弟子看不真切,但猜应该是仙剑阁的屈经武。
彼此对视一眼,五人提速,几个眨眼间,落至锣鸣谷谷口,此刻时间未到午时。
小林盆地间,有一名御使飞剑的人正和一只灰毛魔物缠斗。
赢鸩一看双眼放光,挥手间神枪在握,高声说道:“屈师兄!朝天阙赢鸩前来助阵!”
颜臻玉和芊素素对视一眼,同时念动法决,身后剑匣双剑齐出,直斩灰毛魔物。
古雅正欲出手,突然回头转身看向无动于衷的江百常。
那意思仿佛在说:“江师兄?干嘛呢?动手啊!”
江百常抱着星曦气喘吁吁,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:“不...不行!我这体内灵力不够,没你们强,估计这灰毛怪物也不是你们的对手,我且先缓缓。”
古雅无奈,双手掐诀口中念咒,江百常听得耳熟,正是《紫微尘星混元录》中的初级道法——《星落》。
起手星落?
江百常有点佩服,《紫微尘星混元录》中的法术他只会三个,防御类法术《紫芒星盾》,灵动类法术《星闪》,攻击类法术《星落》。
法术星落江百常都是当底牌去使的,这魔女到好么,起手大招,体内灵力辣么多的嘛?
江百常心中暗自吐槽,却也乐得在一旁看戏。
依然是五个人,三剑齐出,赢鸩一马为先当仁不让,古雅在后方时刻留意灰毛魔物动向,绝其后路。
这时江百常也看清灰毛魔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青面獠牙,红眼灰眉,《妖族百志》上并无此物介绍,但在另一本书籍中江百常见过这种魔物。
灰尸,由猴子尸体变化而来,但需要生前被人尸吸干鲜血,并且猴尸也要有人血喂养,葬在生怨地下,三五年便可化为灰尸。
属于较低级鬼道,凭借这五位仙宗子弟,可以轻易收拾。
不过六个人都没想到,灰尸被完全包围后,全身泛起灰色光芒,瞬间融于地下,消失不见。
作战的五个人面面相觑,江百常留在远处也是一愣,他不记得书中说这种秽*物还会遁地一类的道法。
屈经武收剑一甩衣袖,对四位近前同修一拱手,道:“此物应当有些来历,本人不能放任不管,我先去追它!”
手中飞剑一抛,屈经武神情严肃御剑而去。
赢鸩赶忙说道:“屈师兄能察觉到秽*物去处?”
屈经武点头,赢鸩继续道:“斩妖除魔!此事必算我一个!屈师兄,在下与你同去!”说罢,赢鸩挥手召出一只白虎,这白虎是活物,出来后颇为懒散的看了一眼众人,亲昵的蹭向赢鸩。
“屈师兄,上来!节省些法力,若这秽*物背后有人作祟!少不了一番争斗。”
屈经武一眼认出此白虎非凡品,应该是灵兽一类,他久居宗内,对外界之事不大了解,朝天阙自是知道,但赢鸩是谁,他真不认识。
手中长枪法器,胯下白虎灵兽,屈经武不禁高看一眼赢鸩,不过他却说道:“无碍!赢师弟且随我来!”
两人一御剑,一乘虎,昆仑仙府两位仙宗弟子互相看看,颜臻玉轻轻颔首,两人再度施展道法,御风追去。
一时间,人没大半,只剩下大魔外天古雅与青阳法相宗江百常。
古雅转头看向江百常,问道:“江师兄不去追么?”
江百常摇摇头,说道:“我道法低微,法力不足,去了也没什么用,况且我体内法力没办法如你们这般使用,我还是在此调息一番,你们先去吧,我一年后,自会如约赶至无极寒宫。”
古雅眉头一皱,说道:“听江师兄的意思,是要独行?”
江百常道:“正是。”
古雅犹豫半天,有点严肃的说道:“好吧,既然江师兄决定独行,小妹也不阻拦,只是务必多加小心!而且,一年之约无极寒宫,千万不要忘记。”
江百常低首点头。
古雅皱着眉头,似有心事,但最后还是怕耽搁待久追不上前方众人,施展道法,御风而去。
这一次人都走了,江百常从气喘吁吁中恢复常态,踱步来到灰尸消失的地方。
蹲下捻起地面一撮土,双指摩挲,放在鼻前仔细闻了闻,没有任何异味。
眉头微皱,江百常不紧不慢向前走去。
离开锣鸣谷时已经是下午时分,吃了一颗饱腹丹后江百常就在谷外闭目打坐,调养体内灵力。
山野间唯有清风鸟鸣,偶有几只松鼠会蹲在树上好奇的看向下面盘坐的两脚兽。
傍晚前,江百常耳中忽然传来阵阵杂音,又过了少许,江百常确定是有人在吹奏喇叭。
心中奇怪,这林间山野怎会有人吹喇叭,江百常飞身爬上树顶,远远望去。
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远望过去,江百常发现,锣鸣谷出口处的林间小路上,有一支张红挂彩,披麻戴孝的送亲队伍。
活了这么多年,江百常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送亲队伍。
瞬间一个词出现在江百常脑海中——冥婚。
关于冥婚一事,江百常只是听说过,并不了解,而且各地冥婚习俗不一样。
但江百常对于冥婚一事,总是感觉有些不妥。
送亲队后面的红花大轿子里,也不知道坐的是活人还是死人。
摇摇头,江百常没有插手的打算,不过他感觉要是屈经武在这里,一定会仗义出手,他似乎是个看不惯什么东西就会阻止的人。
站在树枝上,看着送亲队伍沿林间小道走到身下,喇叭声依然超越其他乐器一大截。
这世界众多乐器中,能奏喜乐的,乐器很多。能奏悲乐的,乐器不少。
但能同时奏出大喜大悲之乐的乐器,唯有唢呐。
惊泣的喜乐中,江百常听到轿中人,红盖头下,凝噎无语,呜呼悲戚。
在最好的芳华,在最美的一天,迈入古墓,与棺椁中人同眠。
叹口气,江百常想离开此处,但尴尬的发现,送亲队伍的路线貌似和他不差。
最后他只能跟在送亲队伍的后面,远远吊着。
走了能有一个时辰,正心不在焉的江百常发现送亲队伍忽然停下,向前望去,原来是有两匹骏马拦住去路。
一黑一白,白马上坐着一位翩翩公子,黑马上坐着一位抱着宝剑的书生。
那位贵公子轻摇雕骨折扇,对一旁的书生说道:“冯英,今天我可真是开了眼了!万没想到这顶级皇朝大梁国竟然还有这般陋习!”
书生抱剑不说话。
公子翻了个白眼,竟有小女人姿态,远处江百常轻笑,这个公子竟是女扮男装。
送亲队伍被拦,一时没有主事人,两拨人就在林间小路上大眼瞪小眼。
公子骑马饶了小半圈,才有人从送亲队伍中出来,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!何故拦亲!不怕缺德遭天谴么!”
公子哈哈大笑,说道:“缺德遭天谴?我好怕呀!你们这送亲冥婚才是!真不怕老天折煞你们?!”
公子义正言辞,将送亲人说的一缩,犹豫片刻,又说道:“我...我告诉你们!这是里面坐着的可是钱员外的儿媳!你们若是乱来!钱员外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!”
公子轻哼一声,全然将其不放在眼里,双脚用力一蹬,白马明白主人意思,向前仰蹄,砸向送亲人。
没有一点招架之力,送亲人被砸的口吐鲜血,胸前略有凹陷,定是骨折肺损。
送亲队伍见势不妙,纷纷丢下红轿向前逃跑。
公子努嘴,示意黑马书生跟上,书生抱剑无动于衷,黑马明白公子意思,一路小跑追着那些仓皇逃走的送亲人。
原地只剩下躺在地上的送亲人和红轿。
公子眼神厌恶的看了一眼哀嚎的送亲人,不待对方张嘴说话,身下白马铁蹄踏至,送亲人喉咙粉碎,有出气没进气。
白马在地上蹭了蹭蹄子,驮着主人来到红轿一侧,公子折扇挑帘,里面坐着一位盖头红妆。
叹口气,公子说道:“你是何人,家住何方。”
轿内红妆不语。
公子挑眉,別住窗帘,折扇探进囍轿,轻轻抬起大红盖头,新娘样貌端庄秀丽,眼神空洞,嘴角胭脂似血。
眉头一皱,公子伸手去摸新娘嘴角,依然无动于衷。
再度叹气,公子翻身下马,从囍轿中接出新娘,两人在轿前呆立。
盯着新娘许久,公子在其脖颈,下颌轻触,最后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。
不时轻拍安慰道:“好了,好了,姑娘安心,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
远处江百常不明所以,面对新娘的遭遇,他也只得叹息。
绕一段小路过去吧,江百常心说道。
“阁下,要走了么?”公子的声音响起。
树枝上的江百常一愣,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,四周并无他人。
难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?江百常疑虑。不太确定,便转身要掉头绕道,却见一匹黑马,不紧不慢的从林间踱步而来,马上抱剑书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江百常。
江百常心头大惊,他对世俗武者了解不深,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能发现他。
他与送亲队伍距离超过百米,对方在送亲队伍前头竟然能发现他?
暗自头疼,江百常清楚,对方这个女扮男装的公子,可不是什么善茬。
无奈,江百常只能从树枝上飘落在地,对着公子遥遥施礼道:“公子误会了,在下只是一位过路人,但对冥婚一事颇有畏惧,所以只能远远吊在后面赶路。”
公子放开好似木头人一样的新娘,对江百常说道:“我观阁下轻功卓绝,应该是为一流高手,怎么还会惧怕着普通人的送亲队?见此人间惨剧竟无动于衷,未免也太过无情。”
江百常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方信了几分,但既然能交流,就有希望把话说清楚。
“说来惭愧,本人自幼胆小怕事,武功也只学了一样用于保命的轻功,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在下。”
公子折扇拍手,寻思一会儿说道:“若真如此,你要去往何处?也许我们顺路的。”
江百常心中冷笑,指着两人来时路,说道:“在下要前往岁阳皇都。”
公子歪头思考,然后目光疑惑的看向江百常身后黑马上的抱剑书生。
岁阳皇都,岁阳国国都,那是北岛无极寒宫境内的超级大国。
终于抱剑书生张口说话了,道:“岁阳国,距离此处千万里路程,阁下莫不是在说笑?”
江百常转身看向抱剑书生微笑不语。
二人四目相对,一方凌厉,一方古井无波。
对视半刻,抱剑书生拱手道:“多有得罪,还望前辈莫怪。”
江百常无所谓,抱剑书生骑着黑马,来到公子身边,抬手将她与新娘扶向白马,说道:“你不是还要追那些逃掉的送亲人么,快走吧。”
公子噘着嘴,倔强的看着不远处淡淡微笑的江百常,又瞪了抱剑书生一眼,气鼓鼓的带着新娘离开。
两人走远,江百常看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倒霉送亲人,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,一来顺路,二来,江百常还是希望两人不要大开杀戒。
路上,公子质问抱剑书生道:“冯英,你为何要我离开,对方到底是不是送亲队的人还不清楚呢。”
抱剑书生沉默许久,回道:“那人我看不出深浅,我的唯一目的只是护你安全。”
公子赌气,不想再搭理抱剑书生,但身前新娘依然僵硬,又问道:“这姑娘是怎么回事,她是被人定身了吗?”
抱剑书生平声说道:“银针入骨封脉,哑药堵喉封声。”
闻言公子气的紧咬牙关,她恶狠狠说道:“这帮无知蛮人!你且随我杀光这些该死之徒。驾!”
白马提速,黑马随后。